8月27日，知乎（纽交所股票代码：ZH；香港联交所股票代码：2390）发布2025年 Q2 财报。最关键的信号是，知乎已实现连续三个季度 non-GAAP 盈利。
根据财报，2025年上半年，知乎按公认会计准则及非公认会计准则均实现盈利。Q2 录得收入7.17亿元人民币，经调整净利润9130万元；毛利率62.5%，月订阅会员1320万。
说实话，这是一份不错的成绩单。知乎用行动打破了市场对知识社区 “烧钱换增长” 的固有印象，为中国互联网行业提供了 “流量打法” 以外的另一种可能。
面对 Q2 结果，这家中国最大问答式在线社区的掌门人周源却显得颇为平静。
8月末，在与36氪出海的对谈中，周源反复提到，此次盈利并非依赖单一成本压缩，而是付费业务、营销服务与职业培训协同发力的结果，知乎既守住了 “专业交流” 的社区核心，又实现了商业价值的落地。
很明显，周源的心中，仍然装着更大的故事。冷静的背后，或许是对知乎底层价值的思考和对未来布局的筹谋。
对于关注中国互联网的海外投资者而言，最紧要的问题是弄清楚，知乎所代表的基于可信内容、专家网络的中文内容生态平台，接下来到底会走一条什么样的道路？AI 时代价值释放的逻辑又会有何变化？
36氪出海试图通过面对面的交流，去理解并还原周源和知乎的判断、坚持和理想。
（以下访谈内容经过不改变原意的编辑）
持续盈利不只是幸运眷顾
36氪出海：知乎已经连续三个季度盈利，在你心目中，保持盈利对知乎有多重要？
周源：持续盈利对知乎非常重要，因为它能让知乎摆脱短期资本市场情绪的干扰，不用为了迎合短期数字而偏离长期战略。
即便未来市场出现波动，这种盈利能力也能为我们提供稳定的发展基础，成为支撑知乎长期布局的 “压舱石”。这是我们未来发展中不可或缺的必要条件。
36氪出海：中国互联网企业多擅长流量打法，知乎却试图用盈利证明另一种“特立独行” 路径是可行的。走到今天，你认为更多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必然？
周源：移动互联网发展早期，“规模优先” 确实是行业普遍逻辑。机会多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先把规模做大，就能触达更多商业可能性。
但其实，知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挤 “流量赛道”。当时互联网正呈现碎片化、泛娱乐化趋势，我们却看到了另一个未被充分挖掘的机会：那些拥有良好教育背景、专业能力的人群，他们分享的信息价值在当时被低估了。
我觉得知乎取得今天的结果，不能简单归为幸运。一方面，中国高等教育毕业生规模持续增长，这个社群需要一个平台，把他们的专业能力转化为社交资本，这是客观的市场需求；另一方面，随着互联网发展，用户对 “可信内容” 的需求必然会成为重要的生态位，这都是行业发展的必然趋势。
当然，我们也有运气的成分，但更关键的是战略上的坚持。比如，我们坚持拒绝用低质内容换流量、坚持探索知识向商品和服务的多元变现路径、坚持推进精细化运营，是这些主动选择让我们走到了今天。
人是价值的本源
36氪出海：在对外的表达中，知乎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基于 “真人专家+可信内容” 的社区。如果只用一个英文单词，向海外投资者描述这个社区的核心价值观，你会选择哪个单词？
周源：Trust（信任）。这不仅是知乎社区运转的底层逻辑，也是我们团队内部始终强调的价值观。
36氪出海：为坚守Trust（信任），你是否曾主动放弃过某些商业机会？如今看，当时的决策是否正确？
周源：为了守住价值观，我们放弃过不少短期可见的机会。比如前两年泛娱乐流量、视频化风潮正盛时，我们也做过尝试。但我们很快发现，虽然短期内能拉动用户增长，但这种增长不仅不利于社区长期生态的构建，甚至可能导致 “得不偿失” 的资源错配，于是我们果断调整方向。
在商业广告方面，过去一年我们主动削减了大量对社区生态不利的低质广告，即便短期会影响收入，也坚持以用户信任为优先。
在 AI 应用上，我们坚决不做 “用 AIGC 内容冒充真人” 的操作。如果平台靠模拟用户发言营造虚假生态，会彻底破坏用户对社区的信任，导致真实用户流失，这种损害长期价值的事我们绝不会做。
如今来看，这些决策都守住了知乎的核心价值，我认为是完全正确的。
增长不在于量，而在于质
36氪出海：刚刚你提到，有些增长“对知乎不利”，这是什么意思？
周源：增长的本质不是 “规模变大”，而是 “价值变好”。要看平台是否能为用户、创作者创造更多实际价值，是否能让社区生态更健康。
过去互联网行业曾阶段性陷入 “数量增长” 的误区，比如在共享单车行业的早期，部分企业一味追求投放规模，最终导致城市里共享自行车的使用率低、损毁率高，垃圾堆积。这就是只看数字、忽视价值的后果。增长本身反而会带来资源浪费、生态破坏等社会问题。
对知乎而言，增长从不以用户数、使用时长等单一数字为目标。早期我们就判断，“高质量内容+专家网络” 能带来长期复利价值，所以即便中间尝试过流量打法，也很快调整回来。
如今 AI 时代的趋势更能印证这一点：移动互联网是 “数人头” 的逻辑，用户数越多的平台往往价值越大。但 AI 应用的目的是 “能否让人的工作生活质量变得更好”，比如 Chat-GPT 的价值衡量标准是 token 输出的质量，而非单看用户的数量。
我认为这才是有意义的增长。
36氪出海：追求高品质的增长肯定没错，但这似乎需要很长时间的积累沉淀。那能否认为，知乎的商业化注定是个 “小而美” 的 “慢故事”？
周源：你说“小而美”，我并不认同 “小”，但知乎的商业化确实是 “长跑道” 的故事。我们追求的不是短期规模的 “快增长”，而是长期价值的 “复利增长”。
我自己个人曾有这样的经历：我看到一位航天领域的答主，曾在知乎上受到他人启发，解决了他读博期间一个困扰很久的专业问题，然后他又回到知乎持续分享深度的专业内容，帮助一届又一届的相关研究人员解决类似的问题。
我认为，这种生态价值会随时间不断积累放大，虽然节奏不快，但生命力更持久，这正是知乎商业化的独特之处。
知乎的答主不是靠短期流量 “爆红”，而是在特定领域沉淀两三年，通过持续输出专业内容积累社区信任，最终成为领域专家。这种价值附着在创作者本身，而非短期的流量位置上，这是创作者愿意长期留存在知乎的根本原因。
同时，知乎的内容有两个显著特点：一是沉淀内容会被用户反复消费，不像短视频 “发完即沉”；二是答主会持续更新内容以保证时效性。这背后，其实是 “利他 + 利己” 的双向价值，即创作者分享时既能帮助他人，也能获得行业认可、梳理自身思路，形成良性的社区循环。
终身学习的“无处不在”与“滴水不漏”
36氪出海：有观点认为，知乎开展盐言故事或付费会员等商业化业务，会稀释专业社区的氛围。你如何看待这一问题？
周源：首先要明确，知乎始终是 “专业、真实、深度的交流社区”，绝不会为了商业目标改变这一根本定位。同时又要看到，用户对故事、咨询类内容的需求是客观存在的。
早在盐言故事这块业务没有开展前时，社区里就有答主分享职业经历、生活故事，甚至有投资圈的大佬希望分享他在野外“挖松茸” 的生活经验。从内容分享的角度，一个人的身上既有工作职场属性，又有生活娱乐属性，边界是模糊的，不是严格区分的。我们做的，只是将这些场景需求产品化、商业化，但关键的社区调性从未改变。
36氪出海：知乎的职业培训业务如何与现有社区氛围结合？你认为这个业务板块的理想状态是什么？
周源：职业培训与社区的结合点，在于 “需求同源”。社区每天都有用户提问诸如 “如何学 AI”、“如何转行做数据分析”等，这些真实的学习需求，就是职业培训业务的起点。
我们的职业培训不是传统的 “补习班”，而是将社区里的行业趋势、用户疑问转化为课程内容，让培训业务自然融入社区生态，既满足用户需求，又不破坏社区氛围。
成人学习的痛点在于 “没耐心、不喜欢延迟满足”，我心目中的理想状态，就是让职业培训实现 “终身学习的无处不在与滴水不漏”。解决这一问题的钥匙就是 AI。
比如，我们用 AI 记录用户的交流内容、提炼知识点，在用户不知不觉中推动学习进度。在课程供给端，未来会是 “人类讲师+AI 讲师” 的混合模式：将顶级讲师的专业能力复制成 “可复用的数字资产”，随时响应用户需求，形成知识生产的“柔性供应链”。
再比如，知乎社区里如果出现 AGI（注：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通用人工智能） 相关的新的讨论趋势，我们能快速整合出体系化课程，不用等半年或一年，立刻实现 “趋势即课程”。我认为这是职业培训业务的理想形态。
36氪出海：营销服务方面，知乎一直强调去除“低质量”广告内容，那什么才是知乎想打造的“高质量”广告内容？
周源：我理解好的广告是 “不打扰、有启发”。它不是生硬的内容植入，而是基于社区信任传递商业价值。我们要做的是能为用户创造价值、建立信任的广告，而非单纯追求曝光的硬广。
从社区接受度来看，三类广告形式更受欢迎：
一是知识驱动型，比如金融分析师解读投资逻辑、数码专家对比产品技术，帮助用户做出更理性的决策；
二是场景共建型，比如联合多位答主分享装修经验，结合商业方案落地真实需求；
三是原生互动型，比如企业（广告主）以正常提问的方式发起话题，自然融入社区讨论，不打断用户的内容消费节奏，自然而然地把自家产品或服务植入进来。
比如，今年618的好物推荐活动期间，我们采取的广告形式靠的是答主真实评测、单品深度分析，而非铺量式内容轰炸。如今消费者越来越精明，他们决策时不再盲从，而是来到知乎寻找答案。我们618好物推荐的搜索指数同比增长了190%，GMV 排名靠前的品类包括 3C 数码、家用电器等。这种基于信任的转化效率其实远高于传统流量广告。
可以说，原生广告构筑的 “信任壁垒”，正是知乎营销服务的竞争力所在。
AI 时代，贵在坚持人的判断、品味和价值
36氪出海：在 AI 热潮下，人们普遍在钻研如何与大模型进行对话互动。但知乎仍然强调“真人社区”，这似乎与热潮背道而驰？
周源：知乎的原则是 “AI 服务于人，而非替代人”。现在很多人觉得 AI 能生成一切，但我认为，在真实场景中，人的亲历性、判断力是无法替代的。
比如 “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研制细节”，只有95岁的亲历者能讲清；伊隆・马斯克在 X 上发布的观点，AI 只能整理，但无法还原他的思考逻辑。这些 “人的独特价值”，是 AI 无法复制的。
知乎希望拥抱 AI，但有两点坚持。第一，所有 AIGC 内容必须明确标识，绝不允许冒充真人，避免破坏社区的信任基础；第二，用 AI 赋能创作者，比如帮他们做事实核查、数据可视化，减少重复性劳动，让创作者能更专注于深度思考、输出观点。
对于知乎社区的讨论，我们不会让 AI 直接给出 “统一摘要”，而是呈现不同答主的视角，保留用户质疑、讨论的空间。因为人和人的交流，价值不仅在 “效率”，更在 “启发”。这是 AI 无法替代的。
36氪出海：作为业内观察者，你觉得 AI 时代用户获取信息的工具形态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周源：互联网行业发展的魅力就在于 “没有终极媒介，只有不断进化的媒介”。我认为 AI 时代最大的变化会是 “媒介边界的消融”。过去，信息格式是割裂的，TXT、JPG、MP4 各有专用工具，网页也有固定的呈现形式。但 AI 时代，格式不再是限制，信息可以跨媒介转换、融合。比如，一篇学术论文能迅速被 AI 转化为短视频做解读，一段对话能立刻被 AI 提炼成结构化的文字要点。
AI 时代，信息获取工具会从 “追求效率” 转向 “与人对齐”。过去，大家可能追求 “一秒读万篇网页” 的速度，但人的视觉、听觉、思考节奏是大致恒定的，脱离人的感知节奏的 “高效”，其实没有实际意义。未来的工具会更关注 “场景价值”，比如用户与他人交流后，AI 能自动整理观点、补充相关知识，真正帮人解决实际问题，这才是信息工具的进化方向。
未来三五年，我期望知乎成为 “信息 + 信任” 双载体的媒介，不只是传递信息，更能为信息做 “信用货币”，让用户在知乎上能快速判断内容的可信度，让知乎成为 AI 时代的 “可信信息基础设施”。
36氪出海：让知乎成为 AI 时代的 “可信信息基础设施”，你打算具体怎么做？
周源：我们计划从三个方向推进变革：
一是升级 AI 搜索功能，用户不只可以“找信息”，更能结合社区内容做深度解读；
二是搭建跨媒介的知识库，支持文字、语音、视频等多种形态的内容沉淀，满足用户的多元存储需求；
三是在今年年底前推出新功能，让 AI 工具与社区主体功能更原生融合，敬请大家期待。
头图：知乎 CEO 周源（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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